10.17.2010


關於《物的追尋》與《待以名之的事物》
──張宛瑄




實驗電影


「實驗電影」到底有多可怕?名稱、分類作為一種指稱、系統化的標記,卻反倒模糊了事物的真面目;因為被某種刻板印象所惑,以致於我們在第一時間就與實驗電影產生了距離,而缺乏去觀賞/參與/探究它們的意願。更別提這兩個頗具詩意的片名帶來雪上加霜的效果。

觀看這兩部短片的過程,就像是一種對「實驗電影」(物)的追尋,普通觀眾如我,能不能以一種新的心,給這類型一個「正名」的機會─採取更為寬闊的態度,而不被特定的名稱框限住。還真是電影內涵v.s.片名v.s.觀賞的這個動作的多重趣味。



物的追尋



告訴你這部片有多可怕。

全片都是行走樹林間的平移、仰角、zoom in、失焦鏡頭。夾雜著不同海拔、日夜的鳥聲、蟲鳴、環境音(這還是座談時熱愛自然的李泳泉老師告訴大家的,不然應該很少人能精明的發現…),以及兩段巴哈風格的大鍵琴效果配樂。片長整整二十分鐘。

1.習慣劇情片邏輯的人,被這樣逼迫凝視如此不經意的日常,心裡恐怕是慌亂的,從一開始的一頭霧水直到內心不斷murmur還有完沒完還有完沒完還有完…最後因為個人不同的經歷、鍛鍊、學養,終究發展出自己理解的脈絡。

2.而對訓練有素的電影科班生或觀影經驗老道的人而言,則可能產生更多的質疑:早已不再新鮮、似乎就只是使用基礎技巧,本片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價值?

我本來就覺得詮釋是很多面的,各人的理解都是種私人過程,又或者這麼說,反正對創作者的原本意圖不過都是種誤讀,於是在這類沒有敘事脈絡框限的作品中,詮釋變得更加自由;何況導演本人對各式解讀相當歡迎。於是有人感動於被提醒了我們太容易忽略的美好,有人卻覺得彷彿快被大自然吞沒般想要逃走。以上皆是。

而屬於我的脈絡是:或許受到了電影標題的暗示,那些走在林間的片刻,每人勢必都經歷過、也曾著迷過,但的確說不上那背後隱藏的是什麼、又為何而著迷,又為何如此順其自然的遺忘那些東西;這部影片,強迫大家處在那樣的狀態,強迫大家去想起那些零碎片刻的集合,或許更會想起「是呀,當時我也覺得這個場景其實很美麗」或其他感受,以不自然的方式強迫我們記起那些被自然遺忘的部分,儘管我們依然不知道那能被稱為什麼、意義在哪裡、重要不重要…

音樂上,本片模擬了巴哈時代為了表達對神的崇敬所創作的音樂類型,以賦格、對位製造出聖潔感,「能夠遵循的秩序」與「無法測度的靈體」兩者間存在著微妙的關連,而當我們透過鏡頭看著物(樹林)的表象,卻以為能透過與以往較為不同的凝視的方法,能看見物的靈魂,或是,存在物之中的,神的顯現。凝視的夠久,就夠深嗎?深,又能深到哪種地步呢?心誠,則靈,卻同樣是種不能傳承的個人經驗

哪。

至於時空錯置的音效--如果聽得出來的話,可以作為對於觀影的干擾,阻止觀眾過於沈浸—沈浸於美麗的光影或…霧水,而埋下一個提供理性思考的線索;或是對既定法則的挑戰:為什麼這樣的聲音就該在某種情境才能出現,跳脫自然法則這一套說法,精神層面的追求,不更是超自然的經驗嗎?

關於2.技巧新不新鮮的問題,座談上導演已有不錯的回答:這些我們已經太過習慣以致於忽略的技術(事物),他就是不願意相信能這麼輕易的被忽略!這同樣是一種形式與內容的相互呼應。總是期待被挑釁、被滿足的人,會站在一個比較狹窄的觀點;我則會期待自己,不論是否接受了某種鍛鍊、有了怎樣的經驗,都要盡可能保持開闊的態度,往往自己保持的越單純,看到的越多,能夠做到這樣而後產生的

偏見才會更堅強哪…

只是,我覺得這部片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。若是觀者能在觀影的同時開始有些思索(老實說,不管那些思索是什麼),那是成功的一半;但若觀者能在離開戲院之後,還能對其他生活中不能名之的片刻、事物開始留心、感受,那才算完全的(能這麼說嗎?)成功。



待以名之的事物

相較於上一部,這部十分鐘的短片算有稍微明顯的敘事線,老伯伯、老屋子、粗糙的手,削著地瓜與馬鈴薯、造型有如印象派的畫作,就著溪水以木瓢漂洗這些作物。片末「to Vincent」的字樣,則提供了很鮮明的理解方向;每個畫面、構圖、色澤、光線,的確像是梵谷的畫。

有趣的是,若是作品明擺著鮮明的意圖,也為觀眾的思考設下了明確的框線;僅僅將電影視作娛樂的觀眾(其實我覺得這種想法也沒什麼不可以的),或許正是因為單純順著導演/編劇供應的邏輯,要對他們說什麼思考,就顯得過於學究過於嚴肅了。因著類似的狀況,我對於這部線索較明確的作品,感受反倒不如上部片來的開闊…豐富。

我想到的是人看見的物的形狀是這麼不同,也影響同樣的物對人的不同意義。馬鈴

薯或地瓜,既相似但是又不同,都市人能不能分辨?或許只有剖開、煮熟、吃食,人才會發現「唉呀,這是地瓜(馬鈴薯)呀」,有一點點吃過豬肉卻沒看過豬走路的味道,但是,豬肉,卻不是豬,被剖開、被煮熟、被吃食的地瓜或馬鈴薯,也同樣不是原本的地瓜或馬鈴薯了;同件事物在不同的狀態質也跟著改變,這些不同的質,儘管源於同一事物,卻是物的的不同層次。

又像是對被拍攝的老伯伯來說,他覺得削東西就該是這種形狀,但我們卻不這麼以為(削掉了太多能吃的部分),對梵谷來說,它們長的就像是他畫的那個樣子,但在梵谷的畫中,這些食物又不只有形狀的這個意義了。

物的追尋,基本上是很超現實的過程,物是那麼具象現實,但是定義、模樣、理解、體會,自有自的道理,於是乎也就算是什麼道理也沒有了。

「物的追尋」與「待以名之的事物」,基本上是一種輪迴、一種相互追逐。



實驗電影二

與其說實驗電影是可怕的,不如說是好玩的,如果我們能拋開名字的表面。

也許對電影懷抱熱情,或天性好奇的人,無須多溝通關於實驗電影的種種,但對於普通觀眾而言,實驗電影有什麼存在的必要?又或者它就是個為小眾服務的類型?

若不從「台灣實驗電影發展為反動、批判的思潮提供了表達的管道」這個角度去理解實驗電影存在的必要,而單就一種自由表現、重組理解的過程來說,這個類型其實提供了觀眾相當寬闊、有趣的詮釋空間,所以若是把它歸為小眾,對大眾反倒是可惜的。實驗電影對於普通觀眾存在的必要,大概會是…作為一個自由人,無須依賴任何絕對價值的獨立空間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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